时间:2016-04-19 00:43来源: 作者: 点击:次
我把名望给了你,你把身体留给我。
中国人向来就特别缺少废墟意识,单凭废墟两个字,就能让人心惊肉跳。废墟是光荣的敌人,设计师的对手,流浪者的朋友,昨日的情妇。
废墟吞没了孩童的企盼,大人的记忆,时光的幻想。片片瓦砾散落在荒草之间,孤零零的路标在夕阳下站立,抽干了的河底躺着死鱼的骨架,空旷的草地完全瘫软骄傲的蓓蕾,废弃的大楼传来了讯鸽的哀怨叫声,这是流浪狗的天下,野草的国土,文明的疆界。完全可以把你的情感向它们宣泄,一切的光荣和寂寞全在废墟中重生和毁灭。昔日的光荣成了嘲弄,昨日的情妇也长成了黄脸婆,颜值飙到高峰的时候被官员造访,媒体报道,观众仰望,开发商抬价,居民哄抢。设计师整形,隆胸,修眉,秀唇。等到身体变形,胸变小,眉生锈,唇开裂,杂草丛生,空无一人,官员拉布遮羞,媒体逆转镜头,观众开车绕道。营造之初就应该想到它以后的凋零、衰落、死寂。只听见设计师和建筑工人在寒风中声声咆哮,把领奖台的旗子也给吹响,对,那是废墟唯一的骄傲。
任何一个建筑物都是光鲜与凋敝的结合体。千百年以来,文化形成了一个强大的气圈,用废墟的形式作为兴盛的光荣的终结者。时间的力量,理应在墙壁上留下痕迹;岁月的巨轮,理应在旷野间碾碎凹凸,容颜的迟暮,理应在虚荣上解读坑洼。它用破旧之美来比附时间之美,把葬送大地的美转化为皈附大地的美。再过多少年,它还会化为泥土,完全融入大地。将融未融的阶段,便是废墟。古代的废墟,是一种现代的构建,又在现代人的手中更加变废;现代的废墟,是一种古代的企及,同样在现代人的手中变废。它害怕,害怕设计师的创造,拥塞人类文明的步伐;它怕冷,秋天一来,寒风把最后能御寒的妆给吹掉,会带给旁人尴尬;它怕黑,害怕黑夜过后黎明来临,然后就会从旧的废墟,走向新的废墟。
我们呢?活得如此年长。我们还在,它们就只剩下废墟,等待着设计师重新刷新,修缮和重建,是不是觉得越是屈辱,越要加紧钻研?是不是把楼价抬得越高,赚得越多,住进的人越就多?圆明园不是要翻修吗?不能设想,用现代人的手段,审美观念去臆造,恢复一座现代人的圆明园,为什么就不能也让今天的圆明园也能变成可供后代子孙瞻仰的圆明园?
工匠中隐潜着许多真正的艺术家,他们缔造出传奇和童话,最后又让堕落和寂寞送葬于童话和传奇,他们让无数人参加废墟的婚礼,在政府的纲领和开发商的起草中开始策划,在投资商的巨资中成型,在裁判员的哨音中上轿,在观众的掌声中出嫁,如此的排场,上亿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出席的有运动员,政府官员,新闻媒体,评论家,等等;最后又让艺术家自己一个人参加废墟的葬礼,资格认证牌被随意丢弃在无人维护的码头边,废弃的游戏划船比赛前场馆,写有“践踏会使青草枯萎”的标志牌竖在荒草萋萋的上。一只流浪狗趴在场地中随意放置的玻璃板上,一名骑车路过的学生将他的自行车轮胎浸在水中,试图找到划伤胎壁的刺,一位捡破烂的老人经常的光顾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拿走的,墙角下的盖住厚厚几层被子的乞丐偶尔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它们扬着高贵的头颅,都向同一个方向观望,哦,还有那挺展展的旗子,发出哀嚎,扮演着音乐师的角色。暖阳、荒地、杂草、鬼城、路标、流浪狗,这些虔诚的信徒,赶来到这里朝拜。
前代艺术家的遗留,又给后代艺术家以默默的滋养。无论是选址,设计,画图,修改,还是哀叹,咆哮,研究,反思,都包括了无数艺术家无量度的才情。
哪像今天,大到国家奥运会,小到学校运动会,为了活动更好的开展可谓不惜花钱置办场地,到最后设备都逃不过被弃置冷落的命运,废物利用在这里无法大展手脚,贫困的山区儿女企及这些废物,然而他们恰好被别人当成是废物。只有在运动员的喧嚣中,废墟的宁静才有力度,设备的功效才会发挥最大;只有在童话家的沉思中,废墟才能上升为寓言,而设备也将被贬为一文不值,难怪人类的创造能力永远都赶不上制造废物的能力。
新的建筑有如秀女,艺术家帮帝王物色,一旦被选中入宫便可改变命运,冷不惊得到宠幸,疯狂的也就是那几年,权利有了,地位有了,男人也有了。等到皇帝有了新欢,或者是你变得人老面黄,只剩一堆闲置的设备,利用价值微乎其微。错的不是你,也不是艺术家,错的是政治,是作为一个女人的渴望和霸占。森严的制度误了一个女人的青春,走出宫们,她还能成为别人的旧爱,像一个女人一样,嫁人生子,而非躲在深宫大院,一躲就是一生。
新的建筑物想消灭掉废墟,废墟又想寄情于新的建筑物。结果,两相杀伐,两败俱伤,既斫伤了死亡,又砍折了存在。两个孤立的存在总是不诚恳的,那为何不在秀女还没有完全沦为冷宫女人的时候,赦免出宫,让她们再做回女人?